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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遺年記事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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遺年記事(9)

只是體力不支導致的暫時暈厥,江無言沒昏迷多久便醒來了。醒來時臉貼著枕頭,裴湘玉正在後背給他上藥。

老太爺雖然年紀大,但是力氣卻不小,加上江少爺皮嫩,只挨了兩下背上就紫紅一片,中間還有兩道滲人的血印。

江無言對疼痛的忍耐度較高,但身體卻不由他控制,裴湘玉拿槍拿棒的手在背後摩擦,傷沒好多少,疼是真的。

“你輕點兒。”江無言提醒他。

裴湘玉果真輕了點,在背後小心翼翼問,“這樣?”

“嗯”江無言動了動,“很舒服。”

他沒控制自己說話的語氣與喟嘆,裴湘玉這藥上的可謂憋屈,好不容易上完了,江無言又起來拉住他,“換你來,我幫你。”

“你,你幫我啊...”裴湘玉有點猶豫,“你身體不好,今天還是算了吧。”

“沒關系,上去吧,我給你上藥。”

“哦”裴湘玉失望的把放在褲腰帶的手收回來,老老實實脫衣服趴床上。

他挨的教訓比江無言多,整個背都是腫的,江無言拿起藥盒挖起一坨給他抹上,再慢慢細細的揉開,小少爺的手上可沒什麽老繭,動作又輕輕柔柔的,細膩的像女人一樣,抹了兩下,裴湘玉就受不了了。

感覺身上有條小蟲子在到處鉆,鉆過的地方又熱又燥,還硬。

他動來動去的不老實,江無言幹脆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,“馬上就好了,忍一忍。”

裴湘玉咬牙,“癢。”

“你一個大老爺們還怕癢?”江無言無情嘲笑,“哪兒癢,給你抓抓。”

“不癢了,你繼續。”裴湘玉低頭忍耐,盡力抓住那條調皮的小蟲子,可他失敗了,失敗後他只能跟江無言妥協,“你還是給我抓抓吧。”

江無言就按照他的指示抓來抓去,指甲裏都是亮晶晶的藥膏,沒一會兒他聽見裴湘玉的聲音變了,變得低沈又沙啞,“別,別抓了。”

江無言手指一頓,聽聲音就知道再抓下去要出事,就真沒繼續。

“明天解放軍就上山了,你打算怎麽辦?”藥已經上完,時機緊迫,江無言實在沒心情陪他想不正經的東西,索性轉換話題,“我問過叔父,我們打不過的。”

他自發自動把自己也歸納進裴湘玉的陣營,希望能憑借同理心為任務取得點成功幾率。

可對方顯然不領情,甚至惡狠狠的說,“他們殺了我的兄弟,劫走了不少好貨,到頭來還想要我降?做什麽春秋大夢。”

江無言提醒他,“你若是不降,還是要打仗的,一打起來傷亡在所難免,死的兄弟只會更多。”

“老子不怕他們!”裴湘玉揮拳頭,“要你的時候拿你當狗使喚,不需要的時候連口飯都沒有,沒這麽欺負人的,老子不稀罕。”

“你一個當然沒事,但寨子裏頭那麽多兄弟,不可能不受波及。”江無言低頭收衣服,“還有救你一命的郝大夫,不能讓他陪你一起送死。”

“...”裴湘玉沈默了,頭一回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。

雖然他沒受過幾次教育,見得世面也少,但分得清局勢,看得見是非黑白。

如果不降,只能打,打不下來,就耗,可誰又耗得贏民心所向呢?

這蠻荒世界,再怎麽掙紮,怎麽堅持,到最後只能無盡妥協,最後孤獨終老。

裴湘玉塌下肩膀,像是難以承受這些重量,他沈默了。

“穿衣服吧,一會兒開飯了。”他看這樣挫敗,江無言把手上整理好的衣服扔給他,看他黯淡下去的眼睛,有些於心不忍道,“明天的事明天再說,現在我還在這裏,吃飯要緊。”

“你...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,裴湘玉擡頭急切的問江無言,“我還有你,我還有你!你願不願意陪著我,一直陪著我?”

江無言沒回答這個問題,他看著裴湘玉說,“先吃飯。”

晚飯時的氣氛異常安靜,托江家的福,所有人都知道了明天解放軍上山的消息,所以盡管晚餐刻意豐盛,兄弟姊妹到了個齊全,卻沒人主動動筷子。

在這片寂靜的不正常的空間中,裴湘玉清了清嗓子,率先說,“我知道大家在擔心什麽,好歹把飯吃了,吃了飯,咱們再說其他。”

桌上有肉有菜,裴湘玉夾起一片肥碩的腌肉放在左側位一個精瘦的男子碗裏,“小猴子,你總是不長個,多吃肉,多吃肉就長了。”

他夾萵筍到一位壯實男子碗裏,“劉可,你就老愛吃肉,老愛吃肉不行,要多吃點青菜,郝大夫上次專門跟我批評過你。”

夾燒鴨腿到另一位弟兄碗裏,“木頭也是,做菜做一只這麽小的鴨,老抱怨不夠分,沒吃上一口就被別人搶走了,糯米,之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跟你搶菜吃,你也是個大人了,別...別連小孩兒都搶不過...”

同生共死的弟兄那麽多,他一個一個夾,全都夾了一個遍,走過的地方總能留下小聲的啜泣。

“哭什麽!”終於有人受不了開始啕嚎大哭,被裴湘玉兇悍的吼回去,大哥的威嚴仍在,可這裏已無人可以聽話。

裴湘玉的眼眶也紅了,他說,“眾兄弟,我老裴十九歲上山,與大家朝夕相處五年,一起喝酒吃肉,這輩子最快活的時間就在這裏了,但有些時候到了,我們也不得不接受。我很感謝你們,謝謝你們的信任,謝謝你們對我的關心。”

有人叫,“大哥。”

裴湘玉應下來,走到桌前,閉了閉眼說,“大家吃了這頓散夥飯,分一分倉庫裏值錢的玩意兒,之後...便各自下山吧。”

他坐下第一個動筷子,跟江無言說,“吃肉,吃吧。”

可座下無人隨他動筷,盡數立在原地,無一人要走。

“大哥,”小猴子說,“我們大不了跟他們鬥個魚死網破,我不走!”

他得到了全數附和,吵鬧聲不絕於耳,裴湘玉一板筷子又起身,“不要鬧了!”

有人反駁他,“沒鬧,我們不能走。”

裴湘玉沒說什麽,突然離開位置,在離桌幾米的地方,面對弟兄,直挺挺的跪下去。

有人上前阻止,被江無言隔開,裴湘玉說,“算大哥求你們,”他的頭低下去,“求你們走吧。”

他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,“走吧!”

沒有人動。

又是三個。

有人於心不忍的別過腦袋。

沒有人走,裴湘玉就一直跪著,一直磕頭,誰叫也不起,

不知僵持了多久,終於有人上桌拿起了鴨腿,惡狠狠撕了一口,留著眼淚說,“好吃!”

有人帶頭,眾人終於妥協,兩兩三三開始吃飯。

他們吃了多久,裴湘玉跪了多久,等人走空,已是夜色深沈,江無言上前想扶起他,發現人早已昏迷不醒。

他把裴湘玉架到房間,出乎意料,郝大夫還在,為裴湘玉探了脈息,按摩了穴位,才在江無言的勸說下離開。

他離開時什麽也沒帶,聽他說,倉庫裏被拿走的東西很少,大家也什麽都沒帶。

所有人都走了,江無言守在床邊等裴湘玉醒,他問系統【這樣好嗎?】

【系統:你不要問我,我不知道。】

【江無言:你說過,在這裏無論我做什麽,都是我自己,對吧。】

【系統:嗯。】

江無言知道了,他擰幹毛巾,守著裴湘玉。

今晚的夜色似乎格外漫長,窗外還能聽到幾聲破損的蟲鳴,不知是慶祝還是哀嚎。

這蟲鳴持續了一陣,突然被淅淅索索的細微動靜覆蓋,江無言透過窗向大門口望,有長長一隊火光向山寨沖來,像某種莊重的儀式。

“都結束了。”不知何時,裴湘玉醒來,“你呢,你走不走?”

江無言笑著說,“我沒地方可以去。”

他把裴湘玉扶起來,問他,“還能走嗎?”

裴湘玉活動活動腿腳,“你太小看我了。”

他們互相攙扶著走出房間,去牽了馬,悠悠向大門走去。

大部隊已逼入門前,隊長一聲令下就要放火燒山,卻看那遙遙火光中,一匹矯健的駿馬疾馳而來,他們沖開人群,沖過火焰,沖過漫天漫語的槍炮,在山崖前停下腳步。

身後已有人跟上來,江無言扶裴湘玉下馬,聽他問自己,“你怕嗎?”

他理所當然的搖頭,卻見裴湘玉又要哭。

真稀奇,明明男兒有淚不輕彈,可江無言沒跟裴湘玉認識多久,隔三差五就要看他哭一回。

“是哥對不起你。”裴湘玉抹抹眼睛,笑著說,“下輩子,下輩子哥一定補償你。”

江無言看著他,也不知這股樂觀勁兒像誰,他張了張口,想說不用了,沒事的,可沒等說出來,一顆尖銳的子彈就穿過了他的胸膛,山呼海嘯一般的疼痛也只是瞬間,緊接著,他被人抱在懷裏,無限的墜落下去。

“隊長,沒抓住,兩個都死了。”空手而歸的革命領袖對上級匯報,“倆男的,抱著跳到涯底下去了。”

隊長擦拭槍桿,只聽又一人來報,“空的,寨裏全空的,一個人也沒有。”

不知道有沒有陰謀,也不知會做出多少犧牲。

隊長放下槍,向全隊發布突擊指令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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